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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叙功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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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宫之内,王锡爵与天子坐而论道。

王锡爵早已经打定去意,这一次返乡后他已决定不再过问朝政再也不山,所以这一次很可能是他与天子最后一次见面了。

这一次面君前,王锡爵想了许多,而且早已有了决定。

王锡爵道:“陛下,阁臣原出特旨简用,非由廷推,自万历十九年先任吏部尚书陆光祖于科道官同请会推,相因至今,遂以为例。于此中人选老臣实不该多嘴,以免有干扰之嫌。”

“先生,朕还信不过吗?尽管直言。”天子道。

王锡爵道:“老臣既已决心隐退,实不该再过问朝政,但陛下既一再以阁臣咨老臣,老臣不敢滥举,且容思量一二。”

说完王锡爵看了一眼侍奉在旁的田义。田义不由心底大怒。

天子见此摆了摆手示意田义退下。田义陪作笑脸:“内臣告退!”

田义退下后,天子道:“先生尽管考虑。”

过了片刻后,王锡爵道:“老臣思来想去,以为在籍詹事府协理府事礼部尚书沈一贯年盛正强,才有甚敏锐,可以胜任!”

天子听了沈一贯的名字,表情没有什么波动。

“这沈一贯,不知陛下对他了解多少?”

天子点了点头。

天子最优先了解官员都是通过经筵,日讲的场合,而他登基不久的一次经筵里,沈一贯正好为经筵官,也兼任日讲官。

当日出讲的是张居正与沈一贯。

张居正先讲了一段汉文帝至细柳营中故事,当时汉文帝到周亚夫军中视察,结果被门卒所拦,天子的随从说开门,这是天子的命令,结果被当场怼了句‘军中闻将军令,不闻天子之诏’。

而沈一贯继张居正之后,讲得是高宗谅阴的典故。

此出自论语,子张问孔子:“高宗谅阴,三年不言,怎么说?”

孔子回答说,何必是高宗,古人皆是如此,旧君驾崩了(新君不能干预朝政),应当由百官各司其职三年,其中由宰相来统摄。

然后沈一贯就此展开又讲了一段话大意就是旧君托孤,必须要忠贞不二的大臣,如此之人辅佐天子,必能让百官听从。若是不得其人,倒不如新君自己亲政来得妥当。

当时张居正在旁听着,听完之后脸色很不好看。

经过这件事,天子心底就记住了沈一贯。

后来张居正觉得沈一贯在讽刺他,又因沈一贯在会试中‘私藏’张居正长子张敬修的卷子,最后使之落榜,因此本来前程大好的沈一贯,不得不辞官还乡。

张居正去政后,此人经申时行保荐起复。

天子道:“这位沈卿,当年在经筵上与朕讲高宗谅阴之典故,当时他在百官面前言‘托孤寄命,必忠贞不二心之臣,乃可使百官总己以听。苟非其人,不若躬亲听览之为孝也。’”

说到这里,天子轻轻笑了笑道:“如此说来,倒是一位耿介之臣!”

耿介?

王锡爵倒不是如此认为,经筵日讲官在给天子讲课选题,必然让首辅看过后才能在第二日给天子讲。

张居正在经筵前定下,细柳营与三年不言的大题目给皇帝,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。但沈一贯却道出了与题目截然相反的意思,其中动机……

但王锡爵道:“陛下慧眼如炬,识人的眼光定是比老臣强多了。这沈一贯乃布衣沈明臣之侄,可谓家学渊源,平日擅治老庄,学问嘛,主张以老佐孔。”

天子笑了笑,他对以老佐孔并不以为然,他最在意是对方当初在经筵上的表态。

在‘军中闻将军令,不闻天子之诏’与让天子‘躬亲听览’的之间,他当然有了倾向。

天子于是道:“这沈一贯确堪为阁臣之选,先生真是举荐得人。”

王锡爵道:“陛下,古往今来治老庄者,有人得之‘理身之道’,或‘理国之道’,或‘事理因果之道’,‘重玄之道’,‘虚极无为理家理国之道’。”

“这于虚极无为理身理国之道,未免持身有余,于谋国难成。”

主张天子躬亲的就谋国难成?

天子笑了笑道:“先生另一位阁臣打算推举何人?可要再思量一二?”

王锡爵道:“这位不用思量,老臣推举见任礼部尚书罗万化。”

提及罗万化,王锡爵没说半字推荐之词。但天子明白没有说,才代表说了很多。

罗万化是王锡爵铁杆盟友,之前王锡爵就打算推罗万化取代林延潮为礼部尚书,结果弄出了焚诏打脸之事,然后王锡爵又打算用罗万化为吏部尚书,结果遭到顾宪成的打脸。

吏部用一句‘翰林为宰冢善擅权,高拱故事’来怼之。最后陈有年为吏部尚书。

这一次王锡爵又推罗万化入阁?吏部那边?

天子欲问又止点点头道:“朕知道了。”

但见王锡爵道:“阁臣增补必经廷推,若廷推上有这二臣的名字,臣推举陛下用之。若有不然……”

“怎么先生还有第三位人选吗?”天子问道。

但见王锡爵缓缓道:“启禀陛下,老臣自任首揆以来,至今日一年另六个月,老臣屡次上疏恳请陛下缩减宫中用度,如罢江南织造,停江西陶器,减云南贡金,出内帑振河南饥,陛下闻之并无半点相责,此老臣之恩典。”

天子听了有些不自然,他当然没有半点相责,王锡爵的上疏他都没有同意就是。

“老臣以为治国当以王道,无偏无党,无反无侧,以会天下于有极,然而无偏无党,百官以为不亲,无反无侧,百官以为谀上,譬如各省亏空,下面官员只知向请求朝廷减免钱粮,然不知汰苛吏,清弊法,裁冗费,视朝廷令旨于虚文,朝廷减免款项尽被上下中饱私囊……老臣这才明白治吏立法在于善政之先!”

天子闻言面色铁青,最终露出无奈之色:“这些都是朝廷的积弊,非一朝一夕可以改之,先生不必过于责备。”

王锡爵道:“老臣当政也常思何为无为?譬如一事一物不动时,你不去动他,是无为。一事一物动时,你不去让其不动,也是无为。盖无为并非无所为,而是在于运而不积。”

“老臣读庄子马蹄一篇,以伯乐善治马,陶匠善治埴木为过,故老臣主张上无为,而下有为。以为施政以放任自然为善治,以揉曲为直,矫正自然为不善治。”

“但老臣读林延潮之书,却见林延潮云,三代之时人无知无欲,故而易治,故老子云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,但后来世间物欲横流,权谋横行,再使百姓弃智绝欲,再归于无知无欲已不可行,故而要治民者,先立以仁义之说,再以法制之!”

天子听了林延潮之言眉心一抖。

王锡爵道:“老臣当国之初,一心想重归于高祖,成祖时政治清明的气象,但至今日才明白一时当有一时法,再归于高祖,成祖时气象已不可得,至于将来施政如何走老臣不知如何主张,与其尸位素餐,倒不如留待后人。”

“至于老臣所举的沈一贯,罗万化二人,皆一世之才,但论及匡扶社稷二人力有未逮,至于抚世之才不是没有,就看陛下想不想用就是。”

说完王锡爵起身道:“陛下,自古以来君臣相遇相成,始终完美如臣乎,谁乎?一出再出,千负万负,又博异常之宠以去如臣者,又谁乎?陛下再生之恩,老臣万死难以报答,今日以肺腑之言道之,还请陛下裁量,老臣先行告退!”

说完王锡爵起身离去。

天子看着王锡爵离去,默然不语。

而在宫外还有另一人目视着王锡爵,此人正是田义。

田义目送王锡爵,脸上露出一抹不屑之色,这时候一名小太监走到田义身旁对他耳语了几句。

“是沈一贯,罗万化?还有第三人?”

小太监低头称是。

田义点了点头,然后冷笑一声。

石府。

石星正与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,以及数名官员正在饮酒。

这位老者不是旁人正是沈惟敬。

“这援朝平倭的大功,全仰仗沈先生,石某这杯酒先敬沈先生!”

沈惟敬闻言抚了抚三尺长须笑着道:“岂敢,岂敢,倭寇鼠辈,惧皇上天威,摄本兵威名早有怯意,老夫过去不过一席话即束手而降!”

石星闻言大笑,当即与沈惟敬对饮一杯。

暖酒下肚,沈惟敬脸色更是有几分红晕大呼:“满上,满上!今日大家不醉不归。”

石星大笑,一旁一名户部郎中给沈惟敬斟酒,阿谀之色十分明显。

沈惟敬继续大吹牛皮,比如倭酋丰臣秀吉,小西行长见了他先是如何如何之傲慢,如何如何之无礼,但只闻他沈惟敬一句话下,在场倭酋无不色变,无不动容,无不颤栗。

总而言之,沈惟敬他老人家是游刃有余,视百万大军如无物。

沈惟敬酒喝得有些高,后来越吹越不像话,除了石星认真倾听外,一旁官员都有些听不下去,但即便如此还是要恭维几句‘诸葛孔明舌战群儒不过如是’,‘班超,王玄策不如沈公矣!’

沈惟敬听了更是高兴,不久醉倒在酒桌上。

却听他模模糊糊道了一句:“其实沈某哪里有什么功劳,全仰仗林经略只故!”

众官员一听色变,这算是酒后吐真言吗?石星与林延潮不对付,是众所周知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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